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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浮的入冬悄無聲息, 白日陽光依舊和煦,但日頭到底還是暗淡得早了,這個點已經徹底伸手不見五指。

困雀山夜色寒涼, 趙霧出門時,正巧被從外回來的方寧撞見, 她驚訝地叫住那行色匆匆的身影, “趙隊長這個點要出門?”

然而他只是徑直拉開車門, 毫不理會地發動引擎, 在追問的語句中疾馳而去。

夜間的山路漆黑, 沒有一盞路燈,趙霧彎轉得急,冷靜地掠過沒有護欄的高崖邊緣, 呼嘯地直通省城高速。

湯升給他發消息, 詫異地問待會兒的例會還開嗎,得到的回覆卻很簡短,“今晚取消。”

平瀾縣通往省會的高速修好還沒幾年, 這會兒也不是節假日,夜間車輛極少, 趙霧踩在最高限速線上,還騰出手回了未接來電。

“霧哥,周宴還在夜店裏喝酒呢,再盯下去他都要懷疑我了……”莊扉的聲音被喧鬧鼓噪的音樂聲滋得模糊, 他打量了眼不遠處皮沙發上面色不虞的男人, 忍不住又壓低了音量,“他今晚看起來很暴躁, 美女一個沒帶,也不知道誰惹到他了。”

趙霧沒笑, 語意冷峻:“盯緊他。”

十二月的雲浮寒意漸重,電話掛斷,沒有音樂,車窗大開著,只有疾速而凜冽的風聲。

林惜嵐的電話莫名掛斷後,他的眉頭便沒有再舒展下來,就連和下訪考察的領導同桌用餐,也沒忍住頻頻走神。

這類酒局總是冗長得令人乏味,他沒碰酒精,說要開車,領導打趣:“你不就住這兒麽,還要開車去哪?”

趙霧輕笑,敷衍地敬了一杯茶水。

林惜嵐回了消息,手機摔了,換了新的。

至於怎麽摔的,那自然有無數種可能。

過了一陣,她又發來消息,她在市中心的咖啡店遇到了周宴。

不等他回覆,領導笑著問他:“小趙啊,聽說淮海來的投資商還在猶豫,是哪裏出了問題嗎?”

趙霧被迫擱下手機,語氣不瘟不火:“縣裏還沒有批準簽字,還在商量條件。”

他說得委婉,更沒有點出阻撓拍板的人,但上面來的領導何其人精,冷笑:“到底是對什麽有意見還說不準呢。”

趙霧反覆息屏亮屏,聞言輕笑出聲。

飯席剛一結束,他便幹練起身,隨手套上外衣,闊步回去開車。

周宴回國不算什麽新聞,在外賽車出事故後的療養顯然沒能撫平他本就不好的脾氣,回京城沒多久就呼朋引伴,把本就不太平的圈子攪得昏天暗地。

自打少年時代開始,趙霧和周宴的朋友圈便愈發涇渭分明,認識的交集多,但真正算共友的不過零星幾個。

莊扉便是其中之一。

“他什麽時候主動找過我!”莊扉喊冤,“這回是崔鴻主動組的局,來了雲浮這姓你該眼熟吧?仗著這邊沒什麽人物,傲得不得了,眼高於頂——前幾年去了京城玩,他還想見你呢,但連你從來不參加這種聚會都不知道,最後竟然和周宴好上了,一丘之貉!”

趙霧只“嗯”了一聲,神情專註地開車下山。

夜店裏有人喊莊扉了,通話被“嘟嘟”掐斷,之後他又時不時打來幾個電話,看起來比趙霧還焦慮。

林惜嵐和金婷娜在一起,她很安全,趙霧竭力控制著自己一通電話過去的沖動,他要相信林惜嵐,如果有問題,她能夠妥善處理好。

周氏的能量再大一時半會也觸碰不到遙遠的雲浮,周宴怎麽敢亂來?除非他瘋了。

“你現在在哪?”他的語音發送成功,回音卻石沈大海。

——周宴確實瘋了。

新通話亮起,趙霧一踩油門,車速瞬間毫無阻礙地超過限速,到進入省會市區時,已經接連收到好些條違章警告通知。

莊扉後知後覺地吃到了瓜,心虛不敢再聯系他,轉而打電話給金婷娜,旁敲側擊地問起情況。

金婷娜悄悄握著手機,看向公安局內冷坐在塑料長椅上的林惜嵐,又看向一旁還在對峙吵鬧的駐唱歌手和周姓男子,一時語塞。

幾名民警費力地維持著秩序,崔鴻已經喊了律師過來,吵著要見局裏領導,那負責的女警隊長卻不甘示弱,斜睨著這群鬧事的人,“筆錄都簽字了嗎?”

“沒有,那個叫周宴的不肯簽,把律師都喊來了。”

監控拍得一清二楚,人證物證齊全,證據確鑿,事實清楚,但遇上一個事多的當事人,總是能找出其他麻煩。

準確來說,給公安找麻煩的不是周宴本人,而是這不一般的陪同朋友,崔鴻在這兒地頭蛇久了,怎麽可能容忍自己要交好的大少爺就這樣進局子,傳出去他不就成了圈子裏的笑話?

當然,更丟人的大概是周大公子,但幾個人敢不長眼地撞這槍口?況且,崔鴻瞥了一眼陰郁的周宴,心生不妙,這大少爺可別真的發瘋,什麽都不管不顧地主動栽進去了。

趙霧下車時,看到的場景便是如此,僵局持續了好幾個鐘頭,掛鐘已經走到了12點,馬上要開啟新的淩晨。

林惜嵐靠坐在冷色調的休息排椅上,扶手的另一邊坐著低頭抽煙的周宴,中間座椅是背脊筆直的金婷娜。

公共場所禁止吸煙,執法的人就在眼前,但他卻不以jsg為意,一旁的崔鴻已經準備轉賬,挑眉問:“罰多少?”

像是一場讓人笑不出來的鬧劇。

趙霧進來的腳步很重,偌大的接待臺前,被折騰得疲憊的民警頭也不擡地開口詢問,回應的卻是一道清冽的男聲:“來領人。”

他微微側頭,對上了林惜嵐訝異的擡眸。

而另一道無法忽視的惡意目光則來自周宴。

趙霧無心理會他,徑直走向林惜嵐,半彎腰著把她快遮住眼睛的劉海拂開,又碰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,問:“程序走完了嗎?”

林惜嵐點點頭,她的筆錄早就做完了,至於和解,那是絕不可能的。

金婷娜尷尬地杵在一旁,輕聲問:“趙隊長來接你了,小嵐,那我先走了?”

趙霧這才想起什麽,客氣笑道:“今晚麻煩你了,替我和你們老板說聲謝謝。”

她現在的老板可不就是莊扉了,金婷娜忙不疊應聲,掃了眼愈發暗潮湧動的氣氛,有些猶豫地離開。

林惜嵐有很多秘密,但此時此地,並不是交流的良機。

中間的阻攔沒了,周宴一偏頭就把她看得清清楚楚,夾在指尖的煙緩慢地燃燒著,煙味飄到另一邊,林惜嵐明顯地皺起了眉。

他把醒酒煙掐滅,和裏面上級交涉的崔鴻一臉輕松地出來,跟著的還有那名被打的駐場歌手。

“周少,這回你可欠了我一個人情,這小子答應和解了——”

他得意洋洋,故意沒說花了多大一筆錢,也是那酒吧歌手沒見識,若真知道了周宴背景,那再訛個幾十倍也不成問題。

“輕微傷而已!”崔鴻推了這青年人肩膀一把,突然勾肩搭背起來,朝那幾名執勤民警道,“兄弟喝了點小酒,小打小鬧麽人之常情,罰款盡管開,其他啊真犯不上!”

那青年賠著笑,齜牙咧嘴又扯痛了傷口,分外滑稽:“是的是的,玩鬧而已。”

林惜嵐已經站了起來。

她冰冷地掃了眼那兩人,又看向周宴:“不管問多少遍回答都是一樣的,我不和解。”

崔鴻的眼睛變得幽深,白齒陰森:“林小姐,有眼色的人總是活得更好些,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。”

“剛剛那個唱歌的是個明白人,看看你,你有什麽損失呢?不過是被‘蹭’了一下,沒有受傷吧?要不要也鑒定一下?”

他嗤笑出聲,“周公子的條件就不說了,什麽美女沒見過?倒貼的數都數不清,你算個什麽?這是什麽時新的欲擒故縱把戲嗎,玩太過就得不償失了。”

林惜嵐也笑了:“我算什麽還輪不到你來定義。”

她沒有半點同這類人理論的心情,說罷偏頭看向趙霧,“我們走吧。”

“嗬這又是什麽時候搬來的救兵?”這一舉動無疑極大地激怒了那位公子哥,崔鴻開始胡亂掃射,言辭刻薄,但目光遇到那張陌生的英俊面孔時還是一頓,“——長得倒是不錯,男朋友?就是不知道靠臉能不能英雄救美了。”

“林小姐,等你在社會上混久了就明白了,男人的臉是最不值錢的,真正有用的還得是鈔票和背景……”他的話奚落十足,絲毫不顧及周遭無孔不入的監控,自得地回頭看向周宴,卻突然見對方臉色變得鐵青。

林惜嵐的拿得出手的男朋友。

趙霧心曠神怡:“姑且當你在誇我了。”

周宴氣壓低得可怕,一雙眼睛剜著崔鴻,冷笑:“什麽男朋友?”

崔鴻全然不知道自己踩了什麽雷,後知後覺地想起這是周宴看中的女人,訕笑道:“誰這麽不長眼和周少搶女人?”

他這一招試圖轉移矛盾,偏偏周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,冷不丁聽他道:“林惜嵐,我什麽時候說過分手。”

崔鴻心中一抖,驚疑不定地轉頭,盯住這位響當當的京城拽少。

相比之下,另一位當事人顯得淡定得多。

林惜嵐看都懶得看他:“我什麽時候答應過交往?”

“對了,剛才你朋友說得不錯。”她決心說得更清楚些,索性抓起趙霧的手,十指相扣,亮在周宴面前,“介紹一下,我男朋友,趙霧。”

話音落地的瞬間,警局接待大廳內驀地安靜下來,指針嘀嗒走著,國徽在日光燈下熠熠生輝。

周宴扯出一個諷刺的大笑:“哈。”

崔鴻被這個耳熟的名字震得楞在原地,而幾乎是同時,周宴猛地重重揮出一拳,擦過趙霧的耳際,然後被他的一只手用力狠捉住。

眼底兇戾的火花在跳躍,周宴爆發出比醉酒時強幾倍的力量,讓人毫不懷疑一拳下去足以叫人骨折——林惜嵐驚懼地後退大步,扭頭朝那打哈欠的警察喊:“還不快制止!”

剛剛還安靜的大廳瞬間混亂成一團,趙霧自如地一一躲過他的攻擊,突然按住周宴的胳膊,背部下壓前傾,雙手直接帶人腳步淩空,一個熟練的過肩摔直接將他制伏。

他甚至沒多少動作幅度,依舊站在原地,松了松裏面襯衣領口的風紀扣,似有嘆息:“周宴,這麽多年了,你還是一點長進沒有。”

周宴平摔在地面,對方的面孔隨著站直離得越來越遠,他的憤怒和零星酒意,在這一刻忽地輕飄起來,民警教訓著把他扶起來,喋喋訓斥著兩人,“在警察局打起來像什麽話!”

周宴徹底清醒了,崔鴻卻陷入一片迷茫,來不及躊躇,後悔又忙亂地朝趙霧遞上名片,“剛才實在冒昧了,敢問尊姓大名?我是崔鴻。”

他的職位和頭銜都不重要,重要的只是這個名字的背景。

趙霧卻沒有伸手接,輕笑了一下,“敝人不過小小村官,也沒什麽背景,不敢收崔公子的名片。”

他甚至沒有反將的意思,只是平淡拒絕,崔鴻尷尬賠笑,“早聞趙公子大名,沒想到在雲浮見到了,先前的事都是誤會——”

“我倒是不知道,我還有什麽大名在外。”趙霧笑意減淡了,看向等待的林惜嵐,直接打斷他的話,“還有,今晚應該沒有什麽誤會。”

這回周宴也不攔他了,只坐在休息排椅上陰側側盯著他,像要把他鑿出個窟窿來。

趙霧對這種惡意向來無所畏懼,明槍還是暗箭,這些年在京城,哪天又真正平靜過呢?

林惜嵐上了副駕駛,報出訂的酒店地址後,忽然問他:“他會追到困雀山來嗎?”

趙霧所向披靡的盔甲一點點剝落,露出了罕見的軟肋。

車平穩地開著,紅綠燈前,他轉頭凝視著她,車窗外的霓虹落在她的側影裏,在黑夜裏閃著奪目的光彩。

他可以直面任何沖他而來的惡意。

但他無法承受半點針對林惜嵐的傷害。

趙霧沒有頓太久,回:“不會的。”

他保證道:“我不會再讓他踏入雲浮半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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